廣州市政府神秘文件曆時四年半終於“見光”，“大胡子”孟浩如約剃須的高調背後，是社會對政府信息公開、地方融資平台可持續性、民資參與市政建設等問題的關切
藍之馨
再過幾分鍾，“大胡子”孟浩就不再是“大胡子”了。
3月30日早上九點半，孟浩坐在雨裏，圍觀者們五顏六色的雨傘把他包圍得嚴嚴實實。“操刀者”趙紹華律師在鏡頭和人群的注視下顯得有些緊張。
不遠處的廣州海心沙保安老廖覺得，這幫人簡直瘋了。他不理解刮胡子有什麽好看的，但這幫人就這麽冒著雨從四麵八方趕來，還有好幾輛電視台的車，好些扛著攝像機、舉著長槍短炮的人湊熱鬧。
刮去胡子隻用了幾分鍾，而留這麽一大把胡子卻要一年多。作為廣東省政協委員，孟浩在兩年前和一份廣州市政府的紅頭文件較上了勁。“政府一日不公開39號文，我就一天不刮胡子！”去年廣東兩會時，孟浩搶過麥克風大聲說。
直到3月29日的傍晚，廣州市政府網站上終於掛出了這份“神秘”的39號文。
神秘文件
何謂39號文？指的是廣州市政府於2008年10月出台的穗府〔2008〕39號《印發城市建設投融資體製改革方案的通知》，內容涉及交通、水務、地鐵、燃氣、垃圾處理、城建、亞運城共七大板塊。該七大板塊被劃分至相應的七大集團手中。
廣州市市長陳建華在今年1月廣州兩會時表示，這份文件背後涉及的是3000多億政府性債務。
在39號文中，對涉及廣州城市建設的七大板塊，廣州市政府做出了詳細的安排，包括各大投融資集團的定位、組建架構、資產債務結構和扶持措施。其中，這些投融資集團的資產債務情況和政府的扶持措施尤為受到關注。
水務集團公投資司的高負債率一直飽受詬病。39號文顯示，預計至2008年12月，水投集團涉水項目投入將達到164.8億元，其中市財政投入72億元，銀行貸款和國債92.8億元。這意味著平台創立之初，水投集團就已背負近百億的包袱。
陳建華此前也透露，政府過去一年籌集了100多億國有淨資產為水投集團注資，以降低負債率，使水投集團順利退出平台。
涉及資金的大戶還包括地鐵集團公司。39號文顯示，按有關規劃，到2020年廣州將總計開通565.4公裏地鐵線路。預計2008年至2015年間新線建設資金需求約1166億元，加上其間各線運營期利息290億元，合計總資金需求1456億元。
這些債務要怎麽還？資金缺口如何填平？《第一財經（微博)日報》記者注意到，政府對這些投融資平台的扶持措施包括：推動上市、政府注資、政府購買服務、提高產品價格、賦予土地開發權限等。
在賦予土地開發權限方麵，比如，由地鐵集團負責推進新線沿線地塊和物業開發，由水投集團開發白雲湖周邊及其他涉水項目沿線土地，考慮由交投集團參與新白雲國際機場周邊等功能區的開發建設，等等。
提高產品價格這種方式也是市民最不願意看到的。比如39號文規定，在國家價格政策允許的範圍內，考慮企業經營成本狀況，適時提高自來水價格和汙水處理收費標準；由市物價部門核定燃氣銷售價格，建立科學的價格調整機製；由政府確定市區統一的各類垃圾處理服務資費標準。
孟浩認為，如果涉及公共服務的這些行業都以這種壟斷經營權的方式公司化運營，那麽企業必定會從自身利益考慮降低服務成本，提高服務價格。而現在看來，之前海心沙收費、水價上調可能都是其呈現出來的結果。
“按照這樣的邏輯，今後垃圾處理費也可能會因為企業的需要而上調。”孟浩說。
4月3日，將有一個專家、學者參與的小型研討會，就39號文進行探討。陳建華也對即將召開的民間研討會作出了回應：“到時孟浩提出什麽意見，我們可以請有關部門解答。”
壟斷之辯
公眾質疑的一大焦點是，政府未經人大會議審議，也未經公開征集意見，單以行政手段，就將廣州城市建設諸多項目“特許”給了政府扶持的七大集團經營？
孟浩說，他非常關注的一點是文件的“本”在哪裏，而39號文第一個目標就是減輕財政投資壓力，沒有從為市民提供更好的服務上去決策，“什麽樣的目標就會有什麽樣的配套政策”。而早在2010年國務院頒布的“新36條”，鼓勵民間資本參與到市政公用事業的建設，但39號文規定這一領域主要由國企經營。
城市建設的職能究竟該如何履行？廣東省綜合改革發展研究院副院長彭澎對本報表示，市政設施建設傳統來說都由政府實施，後來政府把這部分職能企業化，通過國有企業來按照政府意圖推進市政設施建設，這是目前我國大部分大城市的做法，武漢、重慶、上海等城市都是這樣的模式。
而廣東佛山用的是另外一種模式。據了解，佛山將所有的市政設施項目分為可經營項目、準經營項目、不可經營項目三大類，除了不可經營項目以外，都向市場公開進行招標。
彭澎認為，佛山模式的好處在於更加開放，對其他企業更公平。而投融資平台也有其自身優勢，因為是政府建的，所以有利於快速推進這些項目，容易形成專業化的力量，政府使用起來比較放心，也更容易監控。
“到底哪種模式更好，目前還沒有定論。”彭澎說，西方國家也有這樣的市政建設和管理的公司，而佛山的這種模式可以在二三線城市先行探索。
有意思的是，廣州市政府在3月29日正式公布39號文的同時，也通過發布新聞通稿的形式向包括本報在內的媒體表示，有關部門正在研究製定一係列鼓勵社會資本進入城市基礎設施領域的指引性政策文件，預計近期有望出台。
彭澎表示，一直以來地方投融資平台都不在政府對人大做的預決算報告裏麵，實際上是形成了政府的“第二財政”，被排除在人大的監督之外，隻能靠政府內部監督。這樣很容易出問題。
所幸這一點已經得到人大的重視。去年，廣州市人大常委會報告表明，會將地方政府性債務情況納入人大審議的報告範圍。有學者表示，地方政府性債務情況複雜，下一步要關注人大能不能監督到位。
公開之路
“你上網搜索，我國其他省市的相關城市建設投融資的政策和文件都可以輕鬆搜到，廣州的這個文件為什麽不公開？”孟浩有些脾氣。
39號文於2008年10月19日印發，直到2013年3月29日公開，足足“隱身”四年半時間。孟浩為此數次申請公開39號文，律師朱永平也因此準備把廣州市政府告上法庭。
終於在今年兩會時，孟浩得到了市長陳建華的正麵回應。陳建華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公開表示，39號文是一份內部文件，它規定了一個條件，就是要在這份文件涉及的企業改革完成之後對外公布。而一切妥當之後，會在3月底公布這份文件。
陳建華甚至對著攝像機鏡頭，朝正在看直播的孟浩直接喊話，請他去把胡子給剃了。
盡管如此，孟浩仍表示質疑。3月29日剃須後，他在接受包括本報在內的媒體訪問時稱，政府文件保不保密是由保密局來說了算，而不是由政策的製定者自己說了算。
“整個事情最大的意義在於，通過社會監督，去規範政府的行為，使得政府能夠依法行政。”律師趙紹華說。這位孟浩剃須的操刀者笑著告訴本報記者，下第一刀的時候，他還在想是該從左邊剪還是右邊剪。
而在孟浩看來，39號文在某種程度上培養了廣州市民的公民意識，也讓政府了解到市民對政府文件知情權的渴望。
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教授郭巍青說，這場由公民發起的官民互動，在博弈的過程中，雙方皆有所長進。而公民行動也應該從“個人式”的訴苦抽身，更多地關注程序的公平和政策的合理。
刮去胡子的孟浩，第一句話是“好清爽”！以後大胡子再也不會阻礙他喝湯了，剃下來的胡子將會被做成兩支毛筆。媒體訪問結束後，他高興地和妻子以海心沙為背景合了張影。
不久後他就要辦簽證去美國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了，此前他曾擔心自己的大胡子在簽證照相時會有麻煩。“大胡子”孟浩已經成為過去，至於今後還會不會以這種方式表達訴求，孟浩笑著回答本報記者，以後再說，現在還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