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旱已久的雲南一直在尋找一個解決方案,滇中引水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4月22日,雲南省委書記秦光榮在《雲南日報》發表署名文章《4年大旱教訓深刻痛下決心大幹水利》稱,滇中引水前期工作成效明顯,項目進入了國家“十二五”規劃,工程規劃經水利部批複,項目建議書通過水利部審查,正待國家發展改革委批複。
雲南省政協常委、雲南大學環境生態學教授、雲南保護母親河專家委員會首席專家段昌群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記者采訪時說,滇中引水工程實施之後,滇中6州市(麗江、大理、楚雄、昆明、玉溪、紅河)主要區域的發展長期受製水資源匱乏的問題可以得到解決。
如果一切順利,這一條長達877公裏、耗資680億元的“滇中引水”工程,將於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在雲南幹旱縱橫的大地上轟轟掀起。
然而這一曾屢遭擱淺的宏大工程,其後依然交織著關乎雲南發展之路的各項爭議。
比如,一方麵滇中工業區的崛起被認為將進一步抬升雲南經濟總量的高度;但另一方麵,滇中城市群的工業規模擴張,本質上又將加深缺水-用水的死循環。
快在工業慢也在工業
“請節約用水!”
這五個字在昆明的公交車電視廣告、當地政府內部的公告提示中反複出現。一場突如其來的短暫小雨,也必定會撥動人們的心弦,以至於當地媒體不惜版麵加以報道。
雲南已4年連旱。
秦光榮在上述署名文章中說,4年來,雲南全省九大高原湖泊平均水位下降超過了70厘米。在連年的幹旱中,作為重點經濟區的滇中旱情尤為嚴重,因旱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接近全省一半。
2009年至今的連續幹旱,已經造成雲南全省4182萬人次不同程度受災,農作物受災7347萬畝次,因旱直接經濟損失達396億元,是之前10年直接經濟損失總和252億元的1.6倍。
文章說,雲南人均水量6994立方米,為全國省份第三,但由於雲南地形地勢複雜,山高水深,這些水量並沒有得到足夠的利用。
雲南工業發展對水的剛性需求,加劇了水資源的供需矛盾,也放大了幹旱對經濟的影響。“經濟社會跨越發展、用水需求提高,是雲南大旱的社會原因。”
作為“有色金屬王國”的雲南,目前發現的礦產為142種,其中有54種保有量居全國前10位,鋁、鋅、鎘的保有量則為全國第一——這驅使雲南設立一條以煙草、旅遊、電力能源、生物醫藥以及礦產業為基礎的經濟結構的路線。
以昆明為例,該市“十二五”規劃提出,到2015年工業固定資產投資達1700 億元,年均增長30%以上;全市工業增加值1800億元,年均增長18%以上。到2015年,該市化工產業增加值要達到400億元(含石油煉化),僅次於煙草產業及旅遊收入增長目標。
一個例子是,正在上馬的年規模千萬噸的中石油煉油項目,按照當地官員的分析,整體帶來的中下遊相關產業的產值保守估計將在1500億~2000億元之間。
2012年,雲南首次實現地區生產總值超過了10000億元,比上年增長了13%,其中第二產業增加值4419.10億元,增長16.2%。以當地官員的話來說就是,“雲南的發展,快在工業,慢也在工業。這年,雲南一躍進入了“中國萬億GDP俱樂部”。
“在多種公開場合,一旦談到這個數據,官員們都非常開心。”昆明一位接近當地官員的知情人對本報記者說。
“工業強省”和“無工不富”的口號,不斷在雲南得到重申和強調。“雲南經濟能否實現跨越發展,重點看工業,關鍵看工業,難點在工業,突破點在工業。”秦光榮說。
雲南在2012年《關於推動工業跨越發展的決定》中提出,要通過5年的培育發展,實現全省129個縣(市、區)工業園、產業園全覆蓋,全省工業園區主要經濟指標年均增長30%以上,銷售收入超過1.5萬億元,實現工業增加值占全省全部工業增加值70%以上。
但工程型缺水的窘境,已經成了雲南的絆腳石,試圖阻礙著“工業強省”的去路。
接下來,雲南要做這樣的事情——千裏調水。
走在找水的路上
秦光榮在署名文章中稱,要打破水資源困境對雲南經濟發展的製約,“夯實農村水利基礎設施建設,加快大型水利建設,尤其是‘滇中引水’工程”。
雲南省經濟研究所原所長胡桐元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目前的牛欄江調水工程對於緩解旱情來說不過是權宜之計,因為牛欄江水量小,並且水質汙染嚴重。
現在的滇池,好比一個需要重新換血的患者。秦光榮這樣形容滇池之水,“滇池的水現在還是一潭死水。”
公開資料顯示,滇中引水工程是雲南省委、省政府的重大決策部署,年調水量34.2億立方米,總投資估算為680億元,建設工期10年。工程初擬以迪慶州德欽縣金沙江奔子欄河段為取水水源,受水區包括麗江、大理、楚雄、昆明、玉溪、紅河6個州市的30個縣區,其中玉溪境內輸水幹渠長89.9千米,涉及紅塔區、江川縣、通海縣。
雲南對滇中引水工程至少已經進行了十年的闖關。
本報記者梳理各方信息發現,“十一五”期間,水利部就已將滇中調水工程列為“十一五”重大水利前期工作項目,給予了前期工作經費支持。
2003年12月21日,雲南省滇中調水工程建設前期工作小組辦公室與長江委長江勘測規劃設計研究院簽署《滇中調水工程規劃》合同。這被視為滇中調水工程前期工作正式啟動。
但項目開局並不順利。2004年6月14~15日,水利部水規總院曾在北京組織有關領導及專家對滇中調水工程規劃任務書進行審查,未獲通過。
2007年9月,雲南省政協在昆明召開的“滇中調水懇談會”使滇中調水再次被人們熟悉。此間,雲南省政府適時公開的滇中調水的數個取水方案卻屢受公眾的質疑。其中,從金沙江虎跳峽取水的方案備受批評。
這種批評,除了基於虎跳峽人文自然環境的考量外,還有對工程規劃設計的科學性提出懷疑,對工程安全、大壩安全都有不同程度擔憂。
在這樣的情況下,2010年8月6日,雲南省政府召開滇中引水工程建設前期工作領導小組專題會議,決定舍棄之前爭議較大的虎跳峽取水點,改為迪慶州德欽縣奔子欄鎮的金沙江上遊河段。
正是這個時候,滇中調水改為滇中引水。而取水點的上移,使得引水總幹渠增加近200公裏,工程原計劃需投資約500億元擴大至今天的680億元。
2011年,雲南連旱,當年中央一號文件也鎖定水利,滇中引水工程再邁一步。這年全國兩會期間,“加快推進雲南滇中調水等調水工程前期工作”一句話,寫進了提交十一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審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二個五年規劃綱要(草案)》。
在2013年全國兩會上,雲南團提交了《關於加強雲南省抗旱減災能力建設的建議》案,該案第二條建議“國家有關部委幫助推動滇中引水前期工作,爭取工程早日開工建設”。
因水定產
滇中引水工程項目除了動態投資的680億之外,胡桐元說,項目所帶來的靜態投資高達1000億左右。他表示,資金上中央與雲南省各按1/3進行配套,其餘1/3通過發行地方債券籌集。
胡桐元稱,由於金沙江的水量在400多億立方米,滇中調水工程調水35億立方米,調水量隻占9%左右,因此不會對流域的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的影響。同時,在工程建設過程中,也應當減少對綠化、自然環境的破壞,盡可能通過地下隧道施工。
段昌群對本報記者說,滇中引水工程能促進滇中地區的經濟發展,然後通過滇中的發展帶動其他地方的發展。“雲南有很多地方都存在發展不足的問題。”他說,“發展不足就會導致到處發展,低效發展,進而破壞其他地方的生態和環境。”
因此,他認為,滇中引水工程,不是一個簡單的水利工程,而是一個區域社會經濟發展的係統工程,它以解決滇中地區水資源短缺為切入點,進而破解整個雲南發展不足、發展乏力等問題,同時也為解決該區域的水環境困局帶來契機。
段昌群強調,滇中引水的前提條件是,還曆史和自然的欠賬,特別要把昆明長期擠占了的滇池生態用水還給自然,從而為滇池未來水環境的綜合治理和生態修複創造條件,這不是簡單地理解為引水來置換滇池之水。另外,他說,滇中引水還要建立在滇中所有城市節約用水的基礎之上,因為滇中引水的成本並不低。
段昌群指出,滇中引水工程如果實現,並不意味著自己就可減免治理汙染、保護滇池的自然義務,更不是把目前滇池的劣五類水簡單一衝了之。“引水是戰略發展的需要,不是回避自己在水環境保護、水資源節約方麵的責任。”
2008年,由環境保護部和中科院共同編製完成《全國生態功能區劃》(下稱《規劃》)。
雲南大學生態學與地植物學研究所教授楊樹華曾參與主持雲南省生態功能區劃研究,據其當時介紹,根據《規劃》,雲南大部分地區處於限製開發區域。
滇中城鎮群則作為“重點城鎮群”出現在《規劃》中,這也是雲南唯一入列的重點城鎮群,包括昆明周邊地區。“重點城鎮群”是中國主要城鎮、工礦集中分布區域,入列的共有19個。
胡桐元則稱,雲南目前的產業結構還相對落後,重工業的比重過高,他認為,雲南的幹旱與雲南產業結構不合理有著重要的關係。
在段昌群看來,滇中地區在未來的產業選擇上,長期存在受限於水的困局,“未來應因水定產、因水布局、因水優化”,綜合解決好這些問題。”他說。
要什麽樣的雲南
雲南省社會科學院副院長楊福泉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說,雲南相關機構在對雲南自然保護區森林生態係統服務功能的價值進行了科學的評估發現,雲南納入評估的自然保護區2010年提供的森林生態服務價值達2009.02億元,相當於全省2010年地區生產總值(GDP)的27.8%。他希望這能獲得國家認可和支持。
楊福泉認為,這是一種綠色GDP。他稱,比如處於“三江並流”區域的麗江等地方,根據國家的主體功能區規劃,應該重點發展文化產業、旅遊和各種環境友好型的生態產業、高原特色農業等,而工業發展的重點應放到雲南其他生物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保護的任務不重、比較適合工業發展的地方。
今年早些時候,“麗江要上馬電解鋁項目”曾一度受到社會的詬病。電解鋁被視為高汙染、高耗能產業在電解時會揮發出多種有害物,已納入淘汰產能的行列,從中央到地方都在禁止新增項目。
2011年3月,當時的麗江市委書記稱,麗江作為後發展地區,工業起步較晚,走新型工業化道路的步伐不夠快,麗江要“堅定不移地走新型工業化發展道路”,以“提升麗江的綜合實力和核心競爭力”。
這時候,人們不禁發出這樣的疑問:“要什麽樣的雲南?”
雲南的目標是建成中國麵向西南開放的重要橋頭堡。在《雲南省加快建設麵向西南開放重要橋頭堡總體規劃》中,將雲南橋頭堡戰略定位為:中國向西南開放的重要門戶,加快建設外接東南亞、南亞,內連西南及東中部腹地的綜合交通運輸體係、能源管網、物流通道和通信設施,構築陸上大通道。而建設中國麵向西南橋頭堡的重要內容之一,是“把雲南建設成我國重要的生物多樣性寶庫和西南生態安全屏障。”
此後,雲南決定在“十二五”時期,讓昆明成為這個“重要門戶”的區域性國際城市。
秦光榮在2013年雲南“兩會”上指出:昆明“一個遺憾是,大山大水格局破壞了,綜合配套服務功能不完善,規劃品質不高、雜亂,或千篇一律,建築缺失風格,這些都要反思”。
楊福泉回憶起1999年世博會曾經給昆明帶來了保護生物多樣性、保護環境等不少好的理念,這一年世博會的主題是:人與自然邁向21世紀。這一年,在雲南還召開了“雲南民族文化、生態環境及經濟協調發展高級國際研討會”,有很多國內外學者與會。
就在這次國際會議上,與會代表發表了《昆明共識》,一致認為“雲南有望建成國際上經濟、社會、文化和生態協調發展的示範區”。